人说孩童到了五、六周岁才能有清晰的记忆,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话。因为一次不寻常的经历,充分地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。
那是一九六零年,我已经过了五周岁了。那年初冬时节,我已经穿上棉衣了。有一天吃过晚饭后,我和妹妹在外屋玩耍,听见父亲和母亲在里屋说着什么。停了一会儿,母亲从里屋出来对我们说,明天要带着我们兄妹上安阳。我听了之后非常高兴,刚懂点儿事的妹妹也跟着跳起来。别看安阳离我们村庄不远(不过三十里路),但我们还没有去过一次(没有记忆)。听大人说,安阳是城市,有百货大楼,有照相馆,有洗澡堂,有火车站,还有中山街北大街。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说,那确是令人向往的地方。但由于当时农村贫困,年人均收入一百元左右的经济水平,上一次安阳花上几块钱,都算得上是奢侈。有很多人是几年都不上一次安阳的。现在我们这么大一点儿就能去上安阳,对于我们来说,这确是一件万分庆幸的事情。虽然我们兴奋异常,但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,我们还是早早地睡下了。
第二天早上早饭后,父母、我和兄妹一行五人便上路了。到了宝莲寺车站,我们便坐上了安阳的客车。第一次坐火车,既新鲜又好奇,我从这个座位串到那个座位,甚至还串了车厢。望着窗外向后飞跑的道旁树木,我更感到好奇。没等我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客车就到了安阳车站。下车后过天桥,我兴奋异常,快步踏上阶梯,跑在了父母的前边。天桥上南北望去,看到南来北往的火车冒着黑烟象一条长龙从远处驶来,从天桥下呼啸而过。向东望去,虽然看到了几座楼房,但是视野也还是开阔了许多。走下天桥,过了检票口,我们便来到了东向的大街上(由于年龄小,不知道大街的名称)。
向东走了一段路,天快晌午了,我们也说饿了。父母把我们领进了一家饭馆。父亲上前一句问,油条五块钱一斤,面条三块钱一碗,一斤红薯也要两块。当时父亲在近场上班,我们五个人一顿饭,就要吃掉十几块。没奈何,父亲买了些油条给我们吃,他和母亲吃了些面条,之后又喝了些面汤。饭后,我们去了百货大楼,看到了许多不知名的商品。虽然没买什么东西,但却使我大开眼界了。随后我们顺着大街往南走,又转了多家商铺。大约在半下午时分,我们来到了鼓楼广场。广场西边有个“江南包子馆”,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,但我们没有进去。广场北边有一个照相馆,名曰第四摄影部。父母领我们进去照相。在照相机前,我们兄妹三人都很听话,站得规规矩矩的。在灯光的照射下,摄影师一声往这里看,便听得“咔嚓”一声,给我们留下了人生第一张珍贵的照片。
夜幕降临了,父亲找了一家旅社,我们便住下了。旅社工作人员很热情,给我们安排了床位。其中一位阿姨还逗我们玩,我们很是开心。床铺是一排大铺,被褥洁白整齐,比我们家好多了。可是我的心思不在那里,而是在看着屋顶上的电灯发呆(当时农村还没有用上电,只听说灯头朝下):灯头朝下亮着,也不见冒烟儿,我担心电灯把油洒了,可油又在哪里呢?后来躺在被窝里,我老大一会儿也没睡着,一直在想灯头朝下会不会洒了油这个问题。
翌日早晨,我被父亲唤醒了。睁开眼一看,太阳光从窗户照进了屋里。我赶忙穿衣下床,跟着父亲走出了旅社。在一家小饭馆里,我们又胡乱吃了些饭。在走回火车站途中,我们又去转了青年门市部(这里比百货大楼差远了)。之后,我们便坐上了回家的火车。
火车徐徐开动了。刚刚驶出城郊,车上便有身着白色工作服、推着四轮小车的服务员卖饭了。别人有买的,五毛钱一盒大米饭,饭上有菜,菜上还有两三片肉,在旁边就闻得很香。在家一年还不吃几次肉,看着人家吃,我真有点眼馋,心里痒痒的,真想吃上一盒。可转念一想,这一次上安阳,花去了父亲大约一个月的工资,已经够父亲心疼了;要是再吃上几盒,又要多花几块钱。要是在家开支,又能支付一个月了。节省一点儿算一点儿,别再让父亲为难了。想到这里,我也不多想吃了。于是我咂了一下嘴巴,又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液,安安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。
这是我的第一次记忆,也是我最早的记忆。这次记忆虽然是那样的片片断断,那样的缺乏逻辑性,但我觉得处在那样一个贫困苦难的年代,能到城市里逛商场,还照了相,甚至还在旅社住了一晚,这也是万般欣喜和庆幸了。特别是我们的那张兄妹照,照片上我戴的红色小绒帽,我穿的绿底黑点儿的小花袄和蓝色裤子,都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......